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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说李氏一门卖国求荣,李文忠公更是敛财的一把好手,只是也不知道这座大宅子中到底发了多少国难财?”

    郑士麒顺着他的话下了坡,陪笑道:“就是,传言李中堂临终时给了自己遗孀一样东西,说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万万丢不得,也不知道被那老女人藏在哪里。”

    听着郑士麒搜查李府的命令,袁寒云眼含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提枪重新靠回柱子上。当众人注意力都再次放在传闻中富可敌国的宝贝时,只有袁寒云一直注视着倒在地上尚未咽气的女子。

    少年静静注视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只见她艰难地呼吸着,中弹的前胸汩汩地流着热血,而青丝濡着汗水紧紧贴着脸颊,眼底明明灭灭地望着不远处生了青苔的古井。

    袁寒云微微皱眉,不明白这个女人临死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他虽年少,可也因为风流不羁的作风,被唤作京都四少之一。少年一向怜香惜玉,之所以会朝曾氏开枪,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惯郑士麒强占寡妇的行为,与其受尽屈辱再死倒不如干净了断——

    而现在,袁寒云才蓦然发觉,其实那个李家寡妇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火光明灭中,人影绰绰下,清俊不凡的少年眼底含着疑惑,他插兜走上前,细细打量着奄奄一息的女子,在这充斥着血腥与枪声的四方天地里,仍带着少年人与生俱来的闲适与散漫。

    袁寒云只见那个美丽女子目光哀切地望着自己,她那双漂亮杏眼盈盈凼凼地浮起水汽,就像是绝望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掉。月光带着丝丝点点的星光如同丝缎垂下,落在沉重坚默的磐石上,像绝望,又像是在无尽的绝望之后,那一点点微末渺茫的希望。

    半响,少年垂下眸,转身便坐在了那蹲青石之上,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仿佛漫不经心,只是眼神一直注视着血泊中的女子。而随着他的动作,石井上的石磐发出闷哼的声音,仿佛老妪痛极而发出的喑哑呻|吟。

    “阿姐,那是娘吗?”

    男孩冻得嘴唇泛青,紧紧贴着女孩,“是娘,来接我们了吗?”

    落旌仰着头,阴冷的月光努力地从缝隙中钻进来,洒在女孩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血色。女孩睁大着黝黑的眼,那双清澈的瞳仁充斥着水汽,化作水珠从脸颊上滚滚而落。

    杂乱无章的枪声、毫不留情的破碎声、官兵猎犬的怒喝声还有村民看戏叫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却唯独再没有了至亲的声音。

    女孩一直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眼泪从她的眼角滑入鬓角,像是陨落的流星,一颗接着一颗转眼消失无踪。半响,落旌紧紧抱住君闲的脑袋,摇头低声说道:“不,不是娘。”男孩浓密的睫毛滑过她的掌心,下一秒她冰凉的指尖感受到的,是灼热的水泽。

    血泊中的女子已经渐渐失去了体温,只是临死前,她仍然半睁着那双好看的杏眼。

    天光洒在军装上,带着几分黎明的微凉。一直坐在磐石之上的袁寒云终于听到了来自磐石之下来自那口四方井井底中那不可抑止的细碎哭声。

    不知为何,周遭明明是嘈杂而慌乱的,而那强自被压抑的哭声明明很小,却在喧嚣若沸水的环境中被少年听得一清二楚——让他觉得就像是用狗尾草缠在了尾指上,不算特别疼却带着无法忍受的酸涩和痒。

    此时一只猎犬走过来,只见那黑色的猎犬耸着鼻子在已经死去的曾氏身旁闻来闻去,顺着味道便朝袁寒云大声地吠了两声。袁寒云不动声色地挑起平眉,嘴角仍旧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眼神渐渐冷下去,等到那猎犬已经过来的时候,少年猛地起身一脚踹在了狗头之上,用力之大,将那猎犬踹得平飞出去了好几米远。

    明灭火光越发衬得美人尖狠厉如荆棘,少年整个人却是松松散散地一脚踩在了磐石之上,挑衅地朝那被踢蒙了的猎犬微微偏头一笑。那猎犬被踢得怕了,低声呜呜几声便去了别处。

    “寒云少爷,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郑士麒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他和那只夹着尾巴离开的猎犬,“怎么,是那只狗不长眼惹到您了吗?”

    袁寒云耸了耸肩,单脚踩着磐石,而手肘不羁地抵着膝盖:“哦,没什么,我不太喜欢一只狗朝我大呼小叫的样子,当然,这一点对于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少年那双丹凤眼深深盯着脸色一白的都统,嗤地一声笑,“找了这么久,郑都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郑士麒晦气地啐了一声:“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发现,真是晦气得很,要不然就干脆一把火烧了这里算了!”

    清俊散漫的少年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传闻中的李家半街,眼眸深深,只是脸上仍旧带着无所谓的笑:“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便烧了吧。如果让李氏其他人知道是你暗中搞鬼,估计也不会放过你。记得把事情办利落些,也省得日后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在少年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十里半街的李家旧宅一夜之间被烧得干净,徒留皖水河畔断壁残垣。

    月上枝头,星光稀疏。

    淝河水畔,乌蓬草船。

    摆渡人独立船头,无根鸟背井离乡。

    落旌沉默不语地牵着君闲的手,跟在少年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既不问那少年是谁为何要救他们,也不问他要带他们去哪里,只是一双发红的杏眼在星光夜色下越发幽深。

    袁寒云背着手踱着步子,他一直在等两个小萝卜头开口问自己问题,谁料俩小鬼别说一句感谢话也没有就连开口也不曾有过。到了渡口,少年一脚踩在那船板上,抱着胳膊转身,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小鬼,你们是哑巴吗?”

    落旌身子不禁一抖,而君闲立刻抱住女孩的腰,一双圆眼害怕地瞧着少年。

    月光下,袁寒云眸色渐深,他可不想忙活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捞到。毕竟,冤大头可不是谁都愿意做的。少年那双单眼皮儿直勾勾地盯着落旌,头也不回地对摆渡人说道:“老唐,把他们运到南洋找人卖掉,俩小孩儿长得漂亮,还是能卖十几块大洋——”

    “不是哑巴。”落旌垂着眼睛低声快速答道。

    袁寒云不动声色地挑了眉,看着女孩额头上干涸的鲜血,像是白玉生出了红斑,丽得惊人:“你受伤了吗?”说着,少年上前一步想要碰她,却被女孩恐慌地躲了过去。

    落旌更加深地埋着头:“没有。”

    袁寒云何许人也,从来都是别人对他逢迎拍马,何时有自己热脸贴人的时候。少年冷哼一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所有的大洋递给摆渡人,“老唐,送他们去上海,到时候那里的车船码头随他们怎么走。”老唐看着袁寒云手中的十几块大洋一怔,少爷吩咐做事什么时候给过他大洋。

    眼见着袁寒云眼底腾起不耐烦,老唐忽然明白了什么,忙不迭接过大洋。

    少年留了一块大洋捏在手中,他转身弯下腰跟落旌对视着,挑眉道:“你们是李家的孩子,如今李家那臭名远扬的名声足以让你们变成过街老鼠。相信我,你们姐弟俩会跟乞丐野孩子无异,哦不对,你们会比乞丐还惨,因为没有人会给李家的孩子一毛钱。但是,现在你只要跟我说句俏皮话,这块大洋便是你的。”

    借着皎洁月色,少年终于看清了眼前女孩眼底的光,像是明火一样。

    她会出落得比她母亲还要美。这是袁寒云看着女孩脏污的外表时,脑子里钻出的想法,哪怕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层层防备与无法言明的痛恨。他突然想要改变主意,只是这团刚生出来的火下一秒便被女孩平静无波的话语从头到尾浇灭了干净——

    “我记得你的声音,也会一直记得你的声音。”

    微微弯着腰的少年神情一怔,半响,他嘴角的笑意就像是深冬的冰碴带着冷硬僵硬。梆子声声,一声一声地挑拨着脑海里的弦。袁寒云挑眉,像是被女孩的目光烫到一般,少年转头看向前方,目光落到的地方是一处深巷:巷子两旁白墙黑瓦,而雀檐上堆垒苦绿青苔。

    天上清月泠泠,四下静寂。

    见袁寒云终于不再说话,落旌垂下眼,伸出手轻飘飘地拿下他手中的银币,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递出便带着君闲钻进了乌篷船。或许按照从前祖母和教书先生讲的大道理,落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收下这枚大洋,但是现在,身无分文的她需要照顾君闲与自己。

    木桨划开月光下平静流淌的河面,切开层层由内而外的伤口。

    很快,乌篷船隐没在黑暗里,而寂静的黑白巷子中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示意着时间的流淌。少年微微挑眉,月光下他的眼角带着天生的风流薄情,明明是调笑的语气却不带一丝温度:

    “那么,最好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本小说有历史人物,也有历史真实事件,不乏虚构人物。

    再次申明,女主和男主是我笔下的人物,不存在于历史之中。

    历史太过真实,太过一板一眼,而我想通过笔下的人物去描绘一段往事,表达我从历史那些过于冷漠的文字之中所感受到的震撼、悲哀、苍茫、欢喜与感动。

    当然,现实当中的李府半街并没有被大面积烧过。

    本次修改了袁寒云与曾氏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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